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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革命時期，在英國中部的利物浦、利茲和曼徹斯特，以及西南部威爾特郡建立的四家火災保險公司的投資者，以保險公司為中心建立了廣泛和復雜的從地方到全球范圍的商業網絡，特別是資本網絡。英國投資者通過股份制和合伙制等滲透性商業網絡，在銀行、煤氣、自來水、運河、鐵路和商業地產等行業進行多元化投資，從這一現象可以管窺工業革命時期英國經濟發展的非個人主義、非完美市場和非自由貿易等特點。

一、四家保險公司建立的商業網絡

1770～1830年，得益于英國工業革命和城市化的發展，英國火災保險業得到迅速發展。沙拉曼達火災保險公司（設在英國威爾特郡）、利物浦火災保險公司、曼徹斯特火災與人壽保險公司，以及利茲—約克保險公司就是保險業發展浪潮中成立的四家中小型保險公司。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四家保險公司居然建立了一個獨特的商業網絡。網絡成員具有深厚的家族淵源。沙拉曼達火災保險公司的歷史可追溯到1790年，于1822年進行重組。該公司大股東包括沃明斯特的萬西家族、特羅布里奇的朗格家族，以及朗福德家族的成員，這些家族起源于16世紀。1777年成立的利物浦火災保險公司，其大股東是塔爾頓家族、厄爾斯家族，以及海伍德家族成員，這些家族的歷史可追溯到17世紀。曼徹斯特火災與人壽保險公司的多名股東或職員，與18世紀90年代成立的曼徹斯特商業協會的一些成員有親戚關系。利茲—約克保險公司的大多數董事來自18世紀城市里的紳士、富商和銀行家等名門望族。通過商業和姻親方式，網絡成員建立了密切的社會關系。曼徹斯特火災與人壽保險公司的十多名董事是當地最著名的棉花企業王國中年輕的富二代，其財富是通過房地產、貿易、制造業、采礦業和銀行業投資，以及聯姻和繼承方式得到的。沙拉曼達火災保險公司和利茲—約克保險公司成員最常見的致富方法是進行商業合伙和家族聯姻。兩家企業的股東大多經營銀行業或合伙開辦律師事務所，以及合伙經營服裝廠，并與幾個制衣家族有姻親關系。利物浦火災保險公司的親戚關系簡單一些，其董事會成員一般在航運、商品貿易和奴隸貿易中與他人合伙做生意。網絡成員間經常進行內部的交易活動。如利茲—約克保險公司、利物浦火災保險公司，以及曼徹斯特火災與人壽保險公司的許多董事都是鄰居，成員之間經常進行房地產交易。曼徹斯特火災與人壽保險公司的大股東喬治·羅森把他的丹尼森大樓賣給了約翰·戈特。約翰·馬歇爾在1818年花7500英鎊買下海丁利家族的一棟房子，賣家是后來在保險委員會工作的同事喬治·比肖夫。沙拉曼達火災保險公司的股東大多分散住在威爾特郡、格洛斯特郡和薩默塞特郡，股東之間常有相互買賣、出租和交易紡織廠并購買彼此房屋的行為。

二、商業網絡與權力和地位的互動

四家保險公司的商業網絡群體通過與地方政府、政治特權、公民贊助和慈善事業等領域相結合而獲得相應的社會地位和權力，形成互動影響關系。其主要成員成為各地政治結構中的壟斷力量，但在保險公司董事會中，成員之間的政治和宗教分歧是可以超越的。曼徹斯特火災與人壽保險公司的主要成員一直是曼徹斯特市寡頭壟斷統治的核心力量。1827年，起草曼徹斯特市議會法案的5人代表委員會中，有3人是該保險公司的董事；1824～1829年，該保險公司的董事還包括曼徹斯特市9個行政區的區長和15名警察。利物浦火災保險公司有13位董事是該市經營奴隸貿易的企業皇家非洲公司的自由持股人，有4人為利物浦市長或副市長。如塔爾頓家族是利物浦保險公司大股東，采取分工協作方式控制當地政治、經濟和商業活動，其中托馬斯·塔爾頓主要負責家族貿易業務，其兄弟約翰和克萊頓也是商人，同時涉足政治事務。克萊頓于1792年當選為利物浦市長。利茲—約克保險公司的董事會由老牌保守黨（托利黨）人控制。他們大多是安立甘教會商業精英，在18世紀大部分時間一直統治著利茲。利茲市的主要領導機構成員除英國高教會派的圣公會教徒外，還有福音派圣公會、一神論派、貴格會、浸信會和獨立派，以及天主教教徒等，這些不同政治派別、不同教派和不同階級的人，大多數都在利茲—約克保險公司工作。他們還一起開展文化和慈善活動。沙拉曼達火災保險公司的股東中有不少人積極參與當地市政府和各自轄區內的各種政治活動。19世紀早期，該保險公司的幾位股東都是德維茲市議會議員，包括1816年和1820年先后擔任市長的斯蒂芬·內特和威廉·休斯。通過共同連接的商業利益網絡，不同政治派別的人可以摒棄各自不同甚至是對立的政治主張，平靜地坐在董事會會議室里一起討論生意上的事情。政治分歧并未妨礙成員們共同的商業利益，也不會阻礙英國新興的第三產業，如保險業的發展。

三、滲透性商業網絡的主要特點

從18世紀70年代開始，四家保險公司以各自企業為核心，建立了企業內部、企業之間，以及不同行業之間的多邊商業合作網絡，其中以銀行、運河、碼頭、水務、燃氣和商業地產公司等較為集中。這種滲透性的商業網絡具有以下特點。一是網絡成員的職業同質化程度相對較高。絕大多數是商人（不少是從事奴隸貿易的大商人）、商和經銷商，或從事棉紡織和毛紡織的制造、精加工業，另外還有不少人是律師和銀行家。其中商人資本占據主導地位，但也出現從制造業、工業向服務業轉型的趨勢。二是網絡成員都是所在地區杰出的商人、制造業主和船主等。其中最大的兩位紡織制造商是利茲—約克保險公司首創董事本杰明·戈特和約翰·馬歇爾。前者擁有三家毛紡廠，雇傭近1500名工人；后者建在利茲和什魯斯伯里的亞麻廠雇傭約1200名工人。沙拉曼達火災保險公司股東謝潑德也是威爾特郡地區的大制造商，其工廠在1833年雇傭了2000名工人。這些商業精英既是雇主，同時也從當地民眾和公共活動中汲取力量。三是網絡成員積極參與企業的其他非核心業務活動。四家保險公司商業群體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他們之間的親戚和商業伙伴關系，以及共同分享的社會、文化和政治活動等，而是其非常多元化地參與到企業其他非核心業務的方式。如1825年，曼徹斯特—利茲鐵路委員會的8名成員均為曼徹斯特保險公司董事；1832年，曼徹斯特煤氣公司近1/3的董事是保險公司的董事；從1828年開始，曼徹斯特保險公司的6名董事是曼徹斯特銀行的董事，另有5人與當地銀行業有聯系；還有一些保險公司股東參與了當地的收費公路和運河項目的建設。保險公司還調動部分資源，支持所在地區一系列相關企業的發展。曼徹斯特火災與人壽保險公司就曾給政府機構、鐵路公司、收費公路和運河建設貸款；利茲—約克保險公司為煤氣公司等公共事業企業提供資本金，與其互為董事；19世紀20年代，在利茲成立的大多數新商業和新零售股份公司，如1823年成立的南方市場公司和1824年成立的商業建筑公司，都是由利茲—約克保險公司的董事控制的；沙拉曼達火災保險公司也積極參與當地運河等基礎設施建設，多名董事和股東參與土地用地協調和籌集資金等活動。四是在地理范圍和業務領域擴展商業網絡。利物浦火災保險公司通過三個業務群擴大其商業網絡，包括股東托馬斯·帕克和海伍德家族企業的奴隸貿易活動，托馬斯·帕克和海伍德等家族企業的航運投資，以及如塔爾頓家族企業對航運企業的獨立投資，后者持有16個上市航運公司的股份，但幾乎完全獨立于利物浦火災保險公司的其他主業。該公司股東參與的奴隸貿易活動，產生了從本地到全球范圍最廣泛的商業聯系。

四、商業網絡的作用及其形成原因

工業革命時期，基于四家保險公司建立的英國資本和信用網絡，不僅是滲透性的商業網絡，而且是一個自我強化的非經濟形式的商業網絡。其作用體現在：一是網絡成員所共享的道德和價值體系，以及規章制度，增強了人際之間的信任，加速了信息流動，不僅可以降低商業交易風險和交易成本，而且還適當降低了商業信息成本，有助于提高企業運營的自然收益率。二是在英國工業化早期的關鍵階段，商業網絡有助于降低經濟體系的運行成本，以及從事新商業活動和進入新市場時的試錯成本，促進結構變革，提高經濟增長績效。三是商業網絡及其股份制企業促進地方和區域經濟不同部門之間的資本和信貸流動，為當地和區域經濟的基礎設施作出積極貢獻，同時也為資本投資和信貸等其他投資途徑奠定基礎。四是嵌入社會關系和價值體系的商業網絡促進不同群體之間共同價值體系（道德體系）的形成，可以降低貿易中發生沖突的概率，并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交易雙方的爭端。五是商業網絡中精英成員公共行為的透明度，有助于減少伴隨商業網絡而來的“搭便車”問題，而透明度和尊重有助于創建“信任半徑”，其參數是由商業網絡本身的規模及經濟整體的擴張能力決定的。商業網絡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風險分擔和資源共享；具有長久交情的個人社會關系；共同的價值觀、社會化關系、文化因素，以及各種公共生活和儀式等；超越親戚和小型合伙企業關系范圍的尊重和信任；商業慣例和社交網絡；等等。商業網絡關系的范圍越廣，進入網絡的不成文規則就越嚴格、越具體，信貸人、債務人或共同投資者之間的關系都與網絡緊密相關，個人之間的信任更是如此。基于以上因素，商業網絡中的資本網絡是“排他性社團主義精神”的產物，被認為是英國經濟增長的催化劑。這與亞當·斯密以人的自利本性為基礎闡述的自由主義經濟觀是不符的。

五、商業網絡的價值

在英國火災保險市場上，面對同行的激烈競爭，在商業網絡群體中共享相關的商業、工業和金融專業知識和信息，是非常有價值的。英國商業網絡成員在保險、銀行、煤氣、自來水、運河、鐵路和商業地產等行業領域進行的多元化投資，集體支持當地建設服務和公共設施，以滿足當地經濟發展的需要，與利他主義毫無關系，一定程度上是擺脫經濟增長約束的一種方法，以及出于風險分擔和資源共享的目的。商業網絡成員企業的多元化集體性質補充了工業革命時期英國資本主義發展的共謀特性，以及英國企業合作和集體行動的特點。英國商人不僅在棉花市場上是普遍勾結的，同時還在鋼鐵、別針、玻璃、鹽、造紙、釀造、煙草和火災保險等眾多行業中廣泛存在行業協會和價格協議，以及集中化和一體化現象。不能把工業革命時期英國經濟發展僅視為盎格魯—撒克遜個人主義、完美市場競爭和自由貿易的勝利。英國經濟是在不完美市場中發展的，包括扎根于區域經濟的滲透性商業網絡，如股份合作制企業，且與國際經濟有多重聯系；1760年后在地方和區域經濟的服務、運輸和公用事業部門，股份合作制企業通常具有準公共地位，且在市場上處于近乎壟斷的地位；英國國內經濟的許多部門，是由眾多的區域和跨區域的價格協議和商業寡頭所壟斷的。完美市場假設只是一個神話，在經濟現實中很難找到，即使是在英國個人主義的經濟發展模式中也是不存在的。

作者:巫云仙 陳芑名 單位:中國政法大學商學院